最後的溫柔(五)
區教授住院後,醫院即要求做脊椎穿刺,我還沒意識到嚴重性的時候,已經要做第二次了。主要是查看球蛋白治療的效果。
然而,他的躁動、不受控的狀況,讓脊椎穿刺進行有一定的難度。鎮定劑對區教授已經不是那麼有效,劑量多了怕他醒不過來,劑量少了怕鎮不了他的躁動。
光是要把區教授從仰睡變成趴在床上的姿勢就夠難了,管區、愛莎加上區姊姊、鄭醫生、 護士等人陣仗之大。有人顧頭、有人顧腳、有人顧手,一行人注視著鄭醫師輕巧敏捷的手,下針搓進背脊,大家屏住呼吸,看著脊椎液流入六瓶空試管中。
這次的報告結果很好,顯示他的免疫腦炎控制住了,吳醫師和團隊決定再做一次球蛋白療程。計費方式一樣是以體重計價,但因這連續的折騰,區教授瘦了不少,完全沒有因省小錢而喜悅。
我們已經住院一個多月了,並沒有習慣這樣的日子,在疫情期間,每天早上得上網登記去探病,小姐晚上接我回家,她馬上將爸爸白天用的一大袋的毛巾、內衣丟到洗衣機,然後開始為媽媽煮晚餐。管區常常先回房間大哭一場,心中埋怨上帝的暴雨狂降,讓苦難看不到盡頭,搞得全身濕透卻又沒有傘。
簡單的晚餐,洗碗、澆花已經十點過後了,看著花兒朵朵開了、謝了,不禁想到生命卻不單純是生老病死的順序。這一場病體現了無常的苦行,
像走進沙中的水,依然存在,卻深不可見。
第二次球蛋白治療結束,一樣等待抽脊椎液,ㄧ樣進行卻是不一樣的結果。脊椎液顯示並沒有朝預期的神奇效果好,甚至有點差。吳醫師宣判療程無效,前進第三种療程,而且是最後一個療程,最後一個希望了。
這個治療有點是化療的方式(這只是用我有限的思想去理解,不一定正確),也是自費但比球蛋白治療便宜。為了怕猛爆性肝炎,所以得先做一些肝的檢查。治療前我們開始自費服用一種肝的藥物。
這個治療也是五天,已經無法去算脊椎穿刺幾次了,只記得最後的幾次,管區已經無法、也不忍在現場。
脊椎穿刺的變化,背部不會留下痕跡,像似是立冬南下的第一道鋒面,那樣地讓家屬難以消受。
管區無法看那種等待又等待鎮定藥有效沒藥效的反覆過程,有時被迫延時又擇日。照顧者像被巨浪吞噬、被打擊一次比一次軟弱的幾乎無法再站起來。
老邁九十七歲的三叔,二次來電安慰:一定要勇敢一定要勇敢。
記得吳醫師也曾說管區很勇敢。
此時的管區已經走投無路,勇敢已經被沖淡,逐漸屈服於病魔,往日的耐心、仁慈、禮貌即將隨之而去,區教授成為大腦陰謀叛變下的奴隸。
因為疫情,所以朋友完全不能進入醫院探訪,為了避免區教授同事的打擾,還故意在病房門口貼一個「醫囑不宜探訪」的牌子。區教授的舊同事,仍常常自動進入病房。
這些同事常常居高位慣了,忘了是來慰問探訪。當管區送他們到門口時,他們告訴她的都是:
「哎呀,檢查不出來病因,必要時,就會告訴病人是自體免疫出問題⋯⋯」
「我看過區教授的片子,大腦萎縮了沒救了。」
「你快點問護理長她應該有很熟悉管道、趕快送去預約安養中心。」
管區知道都是善意的,管區知道這些同事看遍所有的生死別離,但對於普通人,只覺得他們是來看笑話,一點安慰、鼓勵都沒有,甚至厭惡他們。
管區也反醒了,若必要的探病,專業就交給病人的主冶醫師,其他人最好不要開口。照顧者只需要安靜的陪伴,或傾聽照顧者的心聲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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