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tii

在急診室被打了鎮定劑，終於止住暫時Run,Run,Run……大叫。 

急診室裡不因清晨而安靜， 

看著守在床邊唱著一遍又一遍的"妹妹背著小洋娃娃"焦慮的媽媽.... 

看著不斷跟醫生拜託給安寧病床，正在打嗎啡癌末父親的女兒... 

 看著警察又送來一個精神狀況不佳，厭世的老翁，護理師忙聯絡家屬....

人，總是在生老病死這關來來去去...

管區心慌腦空、惶恐害怕，不是像平日發燒給普拿疼、胃痛吃強胃散就可以解決的問題，心中默默禱告卻也不知是不是上帝開了個玩笑或給了一個大大的試煉？

管區和愛紗只能默默地互看，看著忙錄的醫師護士，茫然的等待下一個指令。

下午我們被安置在14B二人房，區教授突然醒過來，

「餓嗎？渴嗎？想吃冰嗎？」等了多時的管區以為區教授復活了。

耳中聽到回答：「餛飩湯+雪糕。」管區心中叮咚ㄧ聲，彷彿進籃得分。

餛飩湯、雪糕是我們日常最喜歡的食物組合，管區以為區教授恢復正常了，吃完就可以出院回家。管區飛奔到地下室買了餛飩湯和雪糕，喘呼呼的回到病房。沒想到這中間區教授已經鬧過了一次，又被挨了一針，這下完全叫不醒了。

這場病的黑暗期就此揭幕，彷彿進入了人間煉獄。清醒時區教授一直狂飆三字經、五字經、六字經，非常的賣力叫罵，飆完了馬上又變身成傳教士，開始講道道出。還不忘接著回應哈利路亞、阿們。還回這樣幾次下來，像是台上要競選的政客聲嘶竭力。除了打針讓他靜睡，管區還找到了一個比較人性的方法讓他安靜，從聖詩開始唱起到童謠、民謠、民歌、世界名歌、古典、流行歌⋯（但不一定每次有效，打鎮定劑也不一定每一次都有效）。總之，管區也使盡全力，引導他不停地唱歌。⋯

到了晚上，由愛紗負責陪伴。

沒想到，隔天一早護理長告訴管區，區教授整晚唱著

“當我們同在一起”。我當下感到驕傲，自以為這個病人實在有氣質又會帶動風向具有領導者的風格。正覺得得意的時候，醫師說這樣不行，會讓所有的病人過分的亢奮！這時區教授聲音都啞了。

起因是區教授住二人房、其他的三人病房的門，整夜都開著，所以歌聲傳遍每個病房，沒想到鄰近病房的病人全都一起回應合唱“當我們同在一起”。

但是為了讓他不要大吼大叫，管區還是不斷偷偷地陪他唱歌，不知是不是太吵的緣故，五天後我們被通知轉到單人病房。

區教授的主治醫師吳瑞美，是神經內科的主任，每天一定查房，她本身學識好、經驗豐富、態度親切加上明亮的外表，她總是穿著亮眼的洋裝配著同色系的涼鞋及蔻丹。

吳醫師每天查房第一句總是這樣開頭:

吳醫師：區教授你知道我是誰嗎？

區教授：

當然知道，妳是最美麗的神內主任吳瑞美醫師。

區教授還補充說是神經內科不是精神科主任

吳醫師：

區教授記得我是誰嗎？

區教授：

當然記得，妳是最美麗的神內主任吳瑞美醫師。

但是好像比以前老了一些。

吳醫師：

區教授你知道我是誰嗎？

區教授：

當然知道，妳是最美麗的神內主任吳瑞美醫師。

妳是不是懷孕了，我覺得妳肚子有點大。

管區默默觀察，區教授回答吳醫師的反應看似正常，但其實原本的他對人只有職稱，通常沒有任何形容詞。每天吳醫師問候區教授，他每次後面多加的那一句話，總是讓我們心驚肉跳。

吳醫師的年紀大約五十五歳上下，區醫師說她肚子有點大、年紀變老，著實讓她很尷尬，連同行的住院醫師聽了不是低頭竊笑，就是憋著互相看來看去。

自此之後，吳醫師來查房時都特別把白袍扣上，不再輕易露出裡面美麗的洋裝了。

管區在醫院陪伴的日子，彷彿身處在虛實時空交錯，

有時天馬行空大聲說話、三字經、六字經、哈利路亞一起來，

有時不斷叫囂、甚至拳打腳踢、搖擺、頭亂晃。

有時他唸一串莫名的數字。

有時他自創的押韻詩詞，

有時不停抖動亂晃⋯⋯

有時要求買防彈衣，

有時說起有殺手躲在病房衣櫥，

有時看到有蟲子、烏鴉要從窗外飛入，

有時叫管區做暗號才能一起私奔，

有時叫我眨眼睛，先眨兩下再眨三下，才能永遠在一起

管區永遠配合著劇情，一個瘋一個狂。

區教授似乎常常被不知名的恐懼盤據，以致常常失控，大聲地嘶吼驚動了

實習醫師、住院醫師都會一窩蜂從醫護站跑來，有的用手機拍照、有的用iPad記錄。管區的心裡想著：「他媽的咧，又不是看猴子，滾出去吧！馬上滾出去！」

自住院以來區教授雙手雙腳被約束，他怪異的舉動與反應，讓身為病人家屬心理是非常卑微的，但心裡又期盼多一點醫師來看他，希望得到多一點安全感。

管區腦海中浮現他曾經的風光、曾經的驕傲、曾經的擁有，像是站在樹頂藐視一切的權力與能力之人，如今面對著落葉就地的命運。

我們除了屈膝，一切歸零。

驟然離席，使得人生悄悄不可逆轉